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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
07-26

新寶6代理_蘇皖兩個相鄰山村的歲月嬗變

  蘇皖兩個相鄰山村的歲月嬗變

  ――關於鄉村振興的調研

  □ 光明日報調研組

  編者按 蘇皖邊界兩個相鄰的小山村,自然條件相似,千百年來,山民同飲一溪水,共砍一山柴,過着差不多的日子。

  40多年前,那場影響中國前途命運的“大包干”,極大地釋放了農村生產力,也引發了“山兩邊”的嬗變:山還是那座山,水還是那溪水,然而,兩村發展狀況卻判若霄壤。

  1995年和1998年,記者曾先後兩次來這裏調研,撰寫了調查報告《山這邊,山那邊……》《三年再訪山兩邊》,探尋兩個村莊發展差異背後的動因。

  又是25年過去了,兩個村莊各自的狀況如何?村民們經歷了哪些奮鬥的艱辛?收穫了哪些成功的喜悅?他們又面臨着怎樣的困惑?有着怎樣的期盼?

  日前,本報調研組冒着酷暑,再次走進山這邊山那邊,試圖通過探尋兩村幾十年發展的路徑,解析新時代鄉村振興的密碼。

  “近鄉情更怯!”記者就是懷着這樣的心情,再次來到了伍員山。

  竹海茶山、草陂池塘、田園屋舍、枕水人家……江南的風光,總是那麼明艷!

  記者努力將眼前的一切,與腦海中的記憶相印證,似曾相識卻又恍如隔世,不由得發出滄海桑田的慨嘆。

  伍員山,是江南丘陵中尋常可見的一座小山包,因春秋吳國名將伍子胥過昭關途經此地而得名。山的西邊,是安徽省郎溪縣凌笪鎮下吳村;山的東邊,是江蘇省溧陽市社渚鎮��家村。

  兩村田疇交錯,屋舍緊傍,溪水共飲,雞犬之聲相聞。

  因為山的阻隔、路的崎嶇、田的稀缺,年年歲歲,村民勤扒苦掙,卻一直走不出貧困的循環。

  “前世福淺,生在伍員!”一輩又一輩當地人無奈地發出這樣的幽怨。

  一樣的山水,不一樣的光景

  28年前,也是這個時節,記者第一次走進伍員山。

  當時,一條新聞線索引起了記者關注:

  受益於較早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,山這邊的下吳村率先解決了吃飯問題。這讓山那邊的��家村好生羡慕,妹子們紛紛往下吳村嫁。

  但是,“夠吃夠穿蠻安耽,喝口老酒享清閑”,這種小富即安的觀念,羈絆住了下吳人前進的步履。

  而原本每年要向下吳村借三四萬公斤糧食才能填飽肚子的��家村,“窮則思變”,村黨支部一班人舍小家顧大家,並在制度上進行了創新,請來專家開發溫泉資源,採用股份制改造荒山禿嶺,原本汩汩漫涌的溫泉靠養殖淌出了“真金白銀”,荒山禿嶺靠植藥材、種茶恭弘=叶 恭弘變成了“聚寶盆”……幾年下來,反而把下吳村甩在了後面,成為遠近聞名的“富裕村”。

  反觀下吳村,同樣有溫泉流淌,但記者採訪時看到,村民仍用來洗衣服、涮馬桶;儘管擁有8000多畝林地,卻無人組織開發,任由山上稀稀落落的馬尾松和齊腰深的蒿草自生自滅……

  問題出在哪裡?

  記者調研得出的結論是:“農村生產力的每一次重大解放,更新觀念是前提。”“固步自封,躲在山溝里打轉轉不行;怨天尤人,面對困境長吁短嘆也無益。”

  記者將在“山兩邊”的採訪寫成報道《山這邊,山那邊……》,並配發了短評《觀念生“金”》。

  報道,引起了安徽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視!時任安徽省委書記盧榮景批示:“兩村條件基本相同,而經濟發展差距拉得越來越大。經濟發展差距實際是思想觀念上的差距,領導工作上的差距。”他建議,在全省開展一場“思想解放大發動、大討論”。時任安徽省省長回良玉也要求“在思想解放上來一次再發動”。時任安徽省常務副省長汪洋批示:“切中時弊方能引起共鳴,敢於亮醜方能催人‘憤’進,如此大討論才能解放思想。”

  3年後的1998年,記者再次來到“山兩邊”。兩村的變化,卻讓記者很是意外――

  曾經“不思進取”的下吳村,知恥而後勇,村裡配強了“兩委”班子,釐清了發展思路,“對照��家找差距,憋足勁頭趕��家”……

  記者看到,下吳村面貌大變:坑坑窪窪、荒草漫膝的鄉間小道被平整的砂石路取代;不少村民拆掉土房,建起了小樓,院子里果樹成蔭,門前清清的池塘里,鴨鵝悠閑地嬉水……

  可令人遺憾的是,被當成“學習榜樣”的��家村,此時卻陷入了困局:因財務糾紛,村裡干群關係嚴重對立。公益事業沒人管,曾經紅紅火火的果園、茶場全都荒廢了,“茶恭弘=叶 恭弘基地、水產繁育基地的巨大標牌,也已字跡斑駁,孤零零歪斜在村頭”,甚至出現了村民哄搶集體財產的尷尬場面……

  記者百感交集,把所見所聞寫成報道《三年再訪山兩邊》。文中指出:“改革也好,解放思想也罷,是一個不斷完善、深化的過程,不可能一蹴而就。”

  …………

  光陰荏苒。改革開放40多年後的今天,中國農村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鄉村振興成為新的時代課題。

  下吳村、��家村,如今又是怎樣一番模樣?

  在這次全黨大興調查研究之際,記者決定再次探訪“山兩邊”。不只是回望來路,更希望透過蘇皖這兩個相鄰山村幾十年的歲月嬗變,觸摸新時代中國鄉村振興的脈搏。

  那山那水那人,全然換了模樣

  ●山這邊山那邊,一直�孔啪⒛�

  在��家村山坡上的茶田裡找到了老支書王海清。

  剛剛下過一陣豪雨,一縷縷絲帶般的白雲在山間飄來盪去,躲在白雲後面的太陽若隱若現,茶樹碧綠的恭弘=叶 恭弘片上便鍍了一層銀灰。從銀灰中走來的王海清,讓記者眼眶有些濕潤。

  “一晃眼,二十多年沒見面嘍!”跨出田埂的王海清,顯然也很激動,一把攥住了記者的手,棱崢的骨節還是那麼有勁兒。他的褲管、鞋上沾滿了泥土。

  第一次見王海清時,他還是個精壯的中年漢子,說話瓮聲瓮氣,眼睛炯炯有神。而今,已是滿頭銀霜,背也不復當年那麼挺拔。不過,說起村裡的發展變化,他的思路還同當年一樣清晰明暢。

  伍員山如果有記憶的話,一定會記住這個漢子跋涉的每一個腳印。當年,��家村趕超下吳村,時任黨支部書記王海清功不可沒。是他,從上海水產研究所請來專家繁殖成功了羅氏沼蝦。又是他,在開發荒山遇到資金難題時,帶頭將自己準備蓋房的錢拿了出來,搞起了股份合作制。

  如同一個稚童珍愛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一樣,原本內向的王海清,此時話稠得剎不住,說著這些年村裡的根根梢梢,眼神又像當年一樣明亮。

  講完了想講的一切,他意猶未盡,執意要帶記者到村子的角角落落實地看上一看。

  印象中的砂石路,已經被柏油路取代。村頭那片滿是野氣的荒坡、山溪,被打理成了綠油油的草坪和精緻的鵝卵石觀賞河。岸邊,一叢叢鳶尾花、藍菖蒲開得正艷呢……

  “認不出了吧?這是新建的露營休閑區。能停房車、能搭帳篷、還能採摘瓜果。一到節假日,坡上坡下滿滿噹噹都是人。前不久,一對東北老夫妻開着房車在這裏一下子住了十多天。”

  沿着山坡上行,一棟棟土黃色小樓映入眼帘。

  “這‘土’房子,像不像當年採訪時住過的那間?不過,這可不是當年的夯土牆嘍,是用真石漆仿製的,就為了留住��家屋舍的老味道。舊皮新瓤,屋裡面的陳設,城裡有的我們都有。往那邊看,家家門口都停着小汽車。有印象吧,當年的村道,可是連自行車都騎不成嘞。”王海清邊走邊說,兩眼灼灼放光。

  記者發現,每家的停車位都做了規劃,巷尾有垃圾投放點,街頭有小花園,家家房前屋后種滿了鮮花……

  確實,居住環境,一點不比城裡遜色。

  “下吳又是怎樣的狀況?”記者急切想知道。

  “這些年,山這邊山那邊,一直�孔啪⒛兀∪思夷潛叩姆⒄梗�一點也不比這邊差。”王海清很坦率。

  他帶着記者立馬來到了山對面。

  “走的是黃土路,晴天渾身土,雨天爛泥汪;住的是土坯房,冬天不擋風,夏天不遮陽!”這是記者1995年第一次造訪下吳村時了解到的情況。

  這次重訪下吳村,記者被中國农民身上蘊藏着的巨大創造力深深震撼了。

  很難想象,這就是記者曾經到過的下吳村。整潔的村道――無論大街還是小巷,均是高等級柏油路,不僅不見垃圾,連落恭弘=叶 恭弘也清掃得乾乾凈凈。依山勢錯落有致地分佈着粉牆黛瓦的徽式民居;每棟房屋的側牆上,都畫著與村子有關的民間故事,每一幅彩繪都是那樣栩栩如生。一下子,我們便踏入了兩千多年的下吳村的過往……

  繞過一彎清清的池塘,眼前幾座漂亮的樓房比肩而立。樓房的倒影扎進了水裡,水裡便長出了一排樓房。幾隻調皮的鴨子“嘎嘎”叫着划水而過,於是,水中的樓房顫顫悠悠跳起了舞蹈。

  家家戶戶敞開着大門,門前都有一個別緻的花壇,月季、梔子花一朵比一朵笑得歡。院落里,或是一叢修竹,或是一排香柚,或是幾株蠟梅,均枝恭弘=叶 恭弘繁茂,潑潑辣辣的生機透過綠籬大大咧咧向院外揮灑。

  記者信步跨入其中一家。

  客廳足有40多平方米,屋頂一盞枝形吊燈頗為氣派。屋主人正在廚房裡忙活。鍋里的燉肉香味撲鼻而來,案板上,放着一把嫩嫩的香蔥和兩條新鮮的大板鯽。

  說明來意,主人段奇勝熱情地和記者拉呱起來:“我本來在外面做電機生意,一年怎麼說也有個幾十萬塊收入。這些年,村裡環境越來越好,生活越來越方便,誘得我一跺腳便回村定居了。”

  最讓他稱道的是,和諧的鄰里關係。他指着門口的一堆玩具說:“我家大門從早到晚就沒有關過,孩子的玩具都是放在門口,從來不會丟。鄰居家孩子拿去玩了,還會洗乾淨放回原處。”

  離段奇勝家不遠,是村醫孫裕志的診所。她是土生土長的下吳人。她結合自己的工作,談起了身邊的變化:“以前,村民來看病,可麻煩了。山區嘛,交通不便,遇到了急症,能把人急死。再就是,文化程度參差不齊,診病問半天也講不明白。現在,交通情況你都看到了,就是到郎溪縣城也是一眨眼工夫。診病也方便多了――瞧,病人的情況全在這裏邊呢。”孫裕志順手拿出平板電腦展示給記者看,“村裡每個人的健康狀況和慢性病情況都有詳細記錄。”

  聽說記者來調研,下吳村黨總支書記蔣福金趕了過來。這位40多歲的漢子熱切地對記者講:“《山這邊、山那邊……》發表時,我還是個年輕後生,當時就憋着一股子勁兒,下吳一定要干出一些名堂來,讓記者再來看看。終於把你們盼來了!這些年,下吳、��家,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要替我們好好說道說道喲!”

  其實,眼前的事實已說明了一切:今天的“山兩邊”,已全然換了模樣!

  那麼,變化的動因何在?

  接下來的一周,記者在村裡“安營紮寨”,往返穿梭於“山兩邊”。

  ●山這邊山那邊,一直攜着手呢

  一叢叢蒹葭、蒲葦將一汪不大的水塘勾勒出了詩意。淺水處,一隻白鷺單腿站立着,對着自己的倒影若有所思。水塘邊,幾棵碩大的銀杏樹蓬蓬勃勃織出了一片清涼。

  ��家村村民組長吳士明的家,正對着這口池塘。坐在他家門口的樹蔭下,輕風拂過,草的清芬和花的幽香絲絲縷縷沁入心脾。

  “你猜那是做啥用的?”吳士明指着樹下幾張半米多高、三米來長的凳子問記者。

  “那是我當年養蠶用的腳凳!”不待記者回答,吳士明自己說出了答案,“當年最多的時候,我家養了三‘紙’蠶,分匾時,把三間屋子鋪得滿滿噹噹!蠶吃桑恭弘=叶 恭弘的聲音,就像下雨一樣‘沙沙沙’……”憶起往事,吳士明不由得眯起了眼睛。

  “那年記者在文章里說,‘觀念生金’,‘調整結構要隨着市場變化不斷變化’。��家能有今天,就是‘變’出來的。最早只知道埋頭種糧,後來用溫泉水養羅氏沼蝦,開發荒山種板栗、養蠶桑。再後來呢,蠶絲掉價,我們就挖掉桑樹種茶,綠茶不行種白茶,白茶降價就種黃金茶……你看,變來變去,把我這腳凳變成‘老古董’嘍!”

  “變”,不單單是��家村。這些年,下吳村一步不落瞄着山對面呢!

  吳定義,是下吳村的種茶大戶。當年,看到山那邊種綠茶前景好,便在村裡包了茶園。第一年,荷包就塞得鼓鼓囊囊。後來,從��家村那邊傳來消息:綠茶很快會被市場淘汰――人家已經開始種白茶了。

  “悄悄打聽發現:乖乖呀,綠茶白茶,一字之差,收益可就差得大了!那邊一畝地比我們多賺5000多塊呢!”吳定義果斷挖掉茶樹,從浙江安吉引進白茶和黃茶,之後又引進了效益更高的奶白茶。“普通成品綠茶一斤也就賣200多塊,而奶白茶的鮮恭弘=叶 恭弘,就能賣到400多塊。”

  如今,政府打造“美麗鄉村”,這讓老吳又看到了商機。他果斷買下村裡一家廢棄的老茶廠,密鑼緊鼓開起了民宿。

  “以前,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,大家可能體會不深。現在越來越明白了,好環境好生態,真的能大把大把賺到鈔票呢!”望着窗外的木棧道、石板路和湖邊悠閑啃着青草的山羊,吳定義悠篤篤地說,“我的民宿,周末節假日早早就訂光了。養的雞、種的蘿蔔,城裡人稀罕得很嘞。茶恭弘=叶 恭弘也跟着賣出了好價……”

  “現在,經常會有山那邊的同行來找我取經。”吳定義很得意。

  宣城市委書記李中碰巧也在下吳村調研。這個頗有書卷氣的幹部很接地氣,無論是下吳村還是��家村的情況,都了如指掌。他談了對“山兩邊”發展路徑的認識:“這些年,山這邊山那邊,不但�孔啪⒍�,也一直攜着手呢!經歷了比學趕幫超、肩並肩、共富裕的歷程。兩村的實踐,讓我們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――農業要改變弱質化,必須切實在提高‘質’上下功夫。不但要生產優質的產品,還要培育優質的加工體系、優質的市場體系。如此,好產品才能有好收益,好山水才會有好回報。”

  在下吳村茶市場,往來穿梭的快遞車令人目不暇接。接單、打包、裝車一氣呵成,一箱箱茶恭弘=叶 恭弘從這裏發往全國各地。我們還沒走進銷售門店,便聽見穿牖而出的詢價聲、歡笑聲、噼噼啪啪的鍵盤敲擊聲。

  “春茶一天一個價。以前,鮮恭弘=叶 恭弘下來,我們要到縣城‘蹲市場’。那要靠撞大運了,有時候跑斷腿、磨破嘴也拉不到幾單生意。現在,政府在村裡建起了茶市場,‘千里買賣一線牽,買家賣家鼠標連’!”店裡的那位大姐穿得很時尚說話也很風趣,滿嘴都是嗑兒,“現在,開網店、拍視頻、做直播也成了农民重要的‘勞作’方式,‘新農具’就是這手機、電腦……”

  下吳村建起了茶恭弘=叶 恭弘市場,統一管理貨源、質檢、品牌、營銷;山那邊��家村也不甘落後,正在建茶產業溯源平台,防止魚目混珠,保護茶農利益……

  ●山這邊山那邊,人人爭做“技術流”

  忙完了一天的活計,傍晚,��家村的幾位村民坐在村頭的涼亭里搖着蒲扇聊大天。一抹晚霞鋪在天際,空中好像着了火,村民的話題也很“火”。記者參加了進去。

  “聽說今年枇杷果子小,賣價降了一成多?”

  “可不是嘛!我剛從批發市場回來,確實降了。”

  “我想改種藍莓,不知道行不?”

  “聽說種藍莓得用腐恭弘=叶 恭弘土,酸鹼度不好調。”

  “這倒不怕,有老曹呢!”

  …………

  在鄉親們口中,這位姓曹的農業技術員神着呢,似乎無所不能。

  在村民指點下,記者來到了老曹家。

  老曹,大名曹幫清,黑黝黝的臉龐,精瘦精瘦,搭眼一看,就是常年在泥土裡摸爬滾打的漢子。

  他把自己的一身本事,歸功於當年的村黨支部。

  ��家村剛開發茶園時,見不到收益。經鄰村一位農技員一點撥,轉過年,收益就翻了番。這讓��家村黨支部認識到:村裡的問題,表面上是缺“財”,根本上是缺“才”!

  於是,黨支部出面,聘請6位有高、中級職稱的技術員來村裡當顧問,同時,派出183人次到外地接受農業技術培訓……曹幫清就是其中一員。

  他從徐州農校學成歸來后,一出手,就讓农民嘗到了知識的甜頭:村裡的荒山上長滿了野生板栗,這種板栗個頭小,口感也不好。他帶着村民搞嫁接,1000多畝板栗樹,一棵一棵“過堂”。

  嫁接當年,板栗就賣出了好價錢!曹幫清一下子火了,成了村民爭搶的“活財神”。

  論“才”,山這邊下吳村邱君烈的名頭,一點也不比��家村曹幫清差。在下吳村,一提邱君烈,村民們都會脫口而出:“哇!那可是茶專家。”

  “我是村裡較早種茶的那一批。一開始,啥也不懂,兩眼一抹黑,只能跟在承包下吳茶園的外地茶農後面偷着學。偷藝,哪兒有那麼容易!人家留了一手呢。後來,村裡為我們開了培訓班,請技術員手把手教,這才上了道……”

  “師傅領進門,修行在個人。”憑着刻苦鑽研,邱君烈很快成了種茶好把式。

  “‘一塊石頭壘不成山。’為了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,我成立了‘山這邊山那邊茶恭弘=叶 恭弘種植專業合作社’,把自己的種茶經驗,與大家分享。”邱君烈向記者展示了他手機上的“綠茶之鄉茶業交流群”。

  群里每天都會在“雲端”召開經驗總結會、信息分享會、技術研討會……近200戶茶農聚在這裏切磋種植技藝。作為群主,邱君烈定期為大家義務講授茶恭弘=叶 恭弘病蟲害防治技術。茶農遇到難題,只要在微信群里說一聲,邱君烈馬上趕到幫着解決問題。

  在曹幫清、邱君烈這些鄉村技術達人的帶領下,山這邊山那邊,人人爭做“技術流”:養蝦,求教“青蝦研究院”;育茶,依託“生態科技園”;種菜,背靠“高端野生蔬菜培育基地”……有“技術”加持,农民增收犹如順坡推碌碡――快上加快。

  不滿足於巧借力,鄉親們還苦練內功學發力――不少农民考取了新型職業农民資格證。

  ●山這邊山那邊,涵育鄉風有妙招

  下吳村的村史館,名字叫“山這邊”。陳列室里,那面笑臉牆很是引人注目。照片的主人公都是下吳的村民,或開懷大笑,或揚眉朗笑,或吟吟微笑……張張笑臉透着真誠,神懌氣愉發自內心。

  “相比��家,我們村的人均收入還有一定差距。可村民的幸福感、獲得感,一點也不輸對方!”站在笑臉牆前,蔣福金這樣向記者介紹。

  村民王科的話,佐證了蔣福金的觀點:“你看我們下吳,很少有圍牆。鄉風好得很呢!這些年,不但沒出過治安事件,連口角都很少很少。”

  王科經營着一爿小店,收購散戶茶農的茶恭弘=叶 恭弘。一籃一籃收,費力不掙錢,但王科並不厭煩:“來交茶恭弘=叶 恭弘的,都是村裡的老年人。去外面賣鮮恭弘=叶 恭弘往往要走很遠的路,我就替他們收了。鄉里鄉親的,不能只看錢,還要有人情味兒。這才是農村該有的味道!”

  “農村該有的味道”,並非與生俱來,需要涵養。

  “‘勺子難免碰鍋沿。’鄰里之間有點小摩擦,在所難免。怎麼化解這些矛盾?村裡設有‘新風堂’,誰心裏有疙瘩,就到‘新風堂’里念叨念叨。村幹部或村裡的長輩,掏心掏肺幫着調解、化解。力爭‘心裏不存病,矛盾不出村’。”蔣福金拉着記者去看“新風堂”。

  這是一棟茶田擁裹的二層建築。二樓是個亮堂堂的大開間,乾淨整潔,一兩百人都坐得下。四圍的玻璃窗把滿坡的茶田妥妥地“裝”了進來,一坐下來,頓覺安適寧靜。

  “‘新風堂’,不光是解疙瘩化矛盾的地方,村民們婚喪嫁娶也都在這兒辦。有村民編了順口溜‘新風堂里樹新風,鄰里矛盾無影蹤;婚喪嫁娶攀比少,老少爺們興沖沖’。”蔣福金說。

  涵養“味道”,下吳村多管齊下。

  在下吳村,做好事,有獎勵呢。

  在村“生態美超市”,記者看到,貨架上擺滿了日常用品。牆兩邊都寫滿了字――

  一邊寫着“回收物兌換標準”:50個一次性塑料袋1分、5節廢電池1分、1斤廢地膜1分……

  另一邊寫着“商品價目表”:食用鹽2分、百潔布4分、洗衣粉7分、香皂8分……

  工作人員胡新建翻開記錄本,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的,都是村民做好事兌換商品的情況。胡新建一項一項向我們介紹:“撿垃圾、講信用、孝親睦鄰、支持‘兩委’工作,都會被量化計分。兌換的東西,都是些日常用品,不算貴重,卻是對大家熱心公益事業的肯定。潛移默化中,美好鄉風就這樣漸漸形成了。”

  培育優良鄉風,山那邊的��家村也不示弱。

  ��家村涵育鄉風的地方,叫“百姓議事堂”。

  “鄰里糾紛、發展事項、宅基地有償退出這樣的事,都在這裏商議。我們是‘五大員’:村民糾紛的‘調解員’、方針政策法規的‘宣傳員’、兩委與村民之間的‘協調員’、參与重大決策事項審議的‘監督員’、富民強村的‘引導員’……”

  說這話的老者,叫許建平。老許,穿着整齊,頭髮一絲不亂,一看就是一個有涵養的文化人。他是位鄉村退休教師,現在的身份是��家村“百姓議事堂”成員。

  “大家對我們都很信任,遇到大事小情,總是先和我們打招呼。我會找村民小組長、村裡的老黨員,與當事方坐在一起商量解決。有商有量,心情舒暢。”老許給記者講了一個剛調解的案例:“兩位村民之間有筆借款,因為是隔代債務,在款項認定時發生了糾紛。我們用‘有一說一’機制,確認了債款金額;接着召開‘有事好商量’專題會,說服債主寬限幾個月;寬限期結束后,如果事情還沒有解決,就得上‘板凳法庭’了……”

  老許說:“從多年的經驗看,只要調解員持論公允、有理有據,絕大多數村民都會遵守決議,‘板凳法庭’根本用不着。鄉里鄉親的,誰會厚着臉皮硬拗?”

  “表面看,‘百姓議事堂’是議事的地方,實際上是密切黨群干群關係的‘連心橋’、反映社情民意的‘晴雨表’、基層民主法治的‘陽光房’。通過這個平台,一方面傳達了黨的政策,另一方面廣泛聽取了民意。由此,凈化了社會風氣,凝聚了人心。”這是溧陽市委書記恭弘=叶 恭弘明華對“百姓議事堂”的理解。

  除了“百姓議事堂”,��家村還制定了村規民約,對婚喪嫁娶、鄰里相處都作了詳細規定。這些規定,是廣泛聽取村民意見形成的。因為是大夥意見的集中體現,所以很有權威性。

  “就拿村裡最常見的紅白喜事來說吧。過去,婚喪嫁娶請客之風不絕,碰上‘好’日子,有的家庭幾口人得分赴幾家趕場子。賀禮的價碼也噌噌往上升。這些現象,現在都不見了。”“百姓議事堂”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。

  ●山這邊山那邊,兩家成了一家人

  下吳村村民夏宗英給記者講了這樣一段往事:

  夏宗英的母親,是從��家村嫁到下吳村的。“當年,我姥爺讓母親嫁到下吳的原因只有一個:山這邊,有飯吃!”

  那時候,下吳村這邊“大包干”動手早,率先解決了溫飽的下吳人惦記着山那邊呢!她還清晰地記得,當年父輩們推着吱吱響的“雞公車”往山對面送糧的場景。

  在夏宗英的口中,遠親不如近鄰,兩個村能有今天的好光景,與互相幫襯着分不開。現在,合作的勁兒比以前更足了。“用時下的話說,叫‘蘇皖合作’。‘山兩邊’真的成了一家人!”

  山裡人好客。調研期間,無論碰到下吳人還是��家人,都會熱情地向我們打招呼,兩村村民的話如出一轍:“��好哇!歡迎來到‘山兩邊’!”

  得益於“長三角一體化”國家戰略,“山兩邊”幾乎成為一家人。下吳村的白茶產業基地,江蘇天目湖生態農業有限公司參股合作。��家村天目湖景觀大道,平坦的柏油路修到了下吳村村頭。

  的確,“長三角一體化”,給兩地合作提供了廣闊空間:2016年,蘇皖兩省簽署共建“蘇皖合作示範區”框架協議,“山兩邊”成了“示範區”中的“先行區”。

  清晨七點半,14歲的蔣振振準時在下吳村口等着接自己的校車。目的地,是溧陽市社渚初級中學。“去社渚上學,比我去郎溪縣城近一半的路。”

  早在2017年,溧陽市與郎溪縣就成立了蘇皖“胥河情”教育聯盟,“山兩邊”相繼出台了教育資源共建共享實施辦法。目前,在社渚就讀的安徽籍中小學生就有400多人。

  在兩村穿梭採訪,記者不時能看到寫有“蘇皖合作”字樣的垃圾清運車。

  郎溪縣凌笪鎮黨委書記史鐵軍告訴記者:“以前下吳、��家垃圾處理各管各。現在,變成了統一處理。單這一項,每年能省下20多萬元。蘇皖兩省越來越多行政區隔被打破――人才市場一體化、供電網絡一體化、跨省看病可異地結算……”

  山這邊,山那邊,本屬一座山;下吳的水,��家的水,同是一溪水。家鄉的山水,家鄉的桑麻,時時讓家鄉兒女縈心牽挂。

  2020年3月,天目湖發生過一次水污染事件。專家調查發現,是��家村和下吳村在上游養青蝦所致。

  獲悉情況后,兩地的幹部和群眾都揪起了心鎖緊了眉。不用上面動員,大家做出了一個共同決定:退養青蝦!

  ��家村800多畝蝦塘,很快悉數退出!不到一個月,下吳村所有的蝦塘全部種上了生態水稻。

  “那時,我養了70多畝青蝦,說實話,正是見效的時候啊。說不心疼?那是假的!”下吳村村民趙明發說,“可是,這山這水,是大家共同的家園。把��家那邊污染了,下吳又能好到哪兒去?這筆賬,可不能糊塗!”

  清晨的村莊恬靜安適,空氣甘甜清冽,草恭弘=叶 恭弘上掛着晶瑩的露珠,山巒、茶園、屋舍被朝霞塗上一層淡淡的胭脂。

  “下吳和��家,阡佰互通、山水相依,山水旅遊有很強的互補性!瞧,那是正在建設的‘山兩邊’旅遊環線。這條5公里長的道路,可把兩村的文化旅遊資源串聯起來,大大拓展了彼此的旅遊空間。”在��家村的原野上,溧陽市社渚鎮黨委書記宋斌與記者踏着露珠邊走邊聊。

  眼前出現了一片水杉林。可能是人走近的緣故吧,霎時間,棲息在樹上的一群群白鷺鳴叫着朝天宇飛去,寧靜的原野一下子被喚醒了,碧空里留下了一個個曼妙的姿影。

  “這是我們的‘蘇皖共建林’。年年我們都要建一片這樣的林子。共建、共護、共享、共富,是我們共同的目標。”

  “游過了名山大川,住膩了都市高樓,人們會把目光投向廣袤的鄉村原野。伍員山的‘山’、天目湖的‘水’,絕配!‘山兩邊’的合作,不只是打‘親情牌’,更是一種雙向奔赴!溧陽市場發達、資金充裕,需要開拓投資渠道;郎溪資源豐富、優惠政策多,產業發展空間大。雙方攜手,可謂相得益彰。”宋斌手指着晨曦中生機勃勃的原野,憧憬着“山兩邊”無限美好的未來。

  鄉村全面振興,就在前方,路也還長……

  這次深度調研,我們分享了“山兩邊”村民致富路上取得的巨大成功,聆聽了他們對富足生活的由衷讚歎和對美好前景的熱切期盼,也體悟到了他們在求索路上的一道道坎坷、一場場艱辛、一次次陣痛……

  由他們的苦、他們的樂、他們的憂、他們的盼,我們觸摸到了中國農村改革幾十年來的脈搏律動!

  調研期間,我們走訪了200多位村民,召開了8場座談會,邀請當地基層幹部及農口專家就調研中遇到的問題展開探討。大家各抒己見,或頷首相和,或相互印證,但在有些問題上,也有爭論,甚至意見相左。歸納下來,大致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:

  ●黨的建設須臾不能放鬆

  在��家村調研時,正逢新一屆黨支部成立。幾位支委,既有海外留學歸來的高材生,也有返鄉創業的退伍軍人,還有在企業打拚多年的管理能手……

  對於今次成立的新班子,村民們充滿了期待。

  鎮黨委書記宋斌說:“鄉村發展,基層黨的建設非常重要。它決定着鄉村的命運走向。基層組織戰鬥堡壘作用發揮得好,村子就能大發展;基層組織軟弱渙散,發展就會受影響。”

  他的這番感悟,是從��家村這些年的經驗教訓中得來的。1995年前後,��家村能走在前面,與當時有一個一心為民的強有力的黨支部很有關係。後來,��家村一度發展受困,也因黨支部渙散而起……

  我們同老支書王海清作了一次深談。

  “當年,村民一度對村黨支部很有意見,你認為問題到底出在哪裡?”記者問。

  王海清沒有迴避:“取得一些成績后,確實有點被勝利沖昏了頭,步子邁得過大了,有些項目回報周期長,卻不顧現實情況,把錢一股腦投了進去。我個人能力方面也存在一些缺陷,對財務管理不夠重視,賬面上的事沒能及時向群眾講清楚,有些決策沒有經過全體村民同意就匆匆上馬……現在想想,不能怪村民。”

  村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回答了這個問題。

  一位年長的村民告訴記者:“本意來說,村幹部是想為大家幹些事,可是心急了點。就說融資吧,村辦企業的錢很多都是私人借款,利息很高。‘沒錢靠借貸,還錢等下屆’……”

  另一位中年村民說:“當村幹部,確實不容易。都是碰頭打臉的鄉親,哪怕是芝麻粒兒大的官,誰不想留個好名聲?!完不成上級的指標,達不到群眾的要求,會落埋怨;可干冒了,經營虧了,加重了群眾負擔,大家又不答應……”

  對基層組織的作用,下吳人也有着同樣的感受。

  “《山這邊,山那邊……》那篇文章刊出時,我是村支書。看到文章,臊得不行啊!確實,我這個帶頭人工作沒有做好!那時候,田都分了,又開始搞市場經濟,就覺得,大家都去找市場了,我這村支書就往後躲躲吧。所以,村上的事也就不那麼熱心了……”時任下吳村黨支部書記向領兵回憶起往事很是懊惱。

  “‘鼓打千錘,不如雷轟一聲’!報紙出來后,領導找我談心,鄉親們也指指點點――是啊,我給老少爺們丟臉了。我一下子醒了!那些天,我隨身帶着個小包,裏面就揣着這張報紙,走到哪裡帶到哪裡。心裏憋着一口氣,都是‘一碗醬油一碗醋’,人家能,我們為啥不能?!沒啥可說的,憋足了勁,干唄!”

  “干唄!”不僅僅是向領兵此後的座右銘,他還把這種精神“傳幫帶”了下來。

  20多年來,下吳村經歷了向領兵、李德勝、蔣福金三任黨支部書記。蔣福金這樣評價他的兩位前任:“這些年村裡的工作,兩位老書記功不可沒!他們把擔子交到我手裡后,並沒有撒手不管。村裡修路、改廁、排污……遇到難題,不用我吭聲,他們就主動挨家挨戶幫着做工作。兩位老書記教我們做人做事的道理,給黨支部的年輕人樹立了榜樣。”

  ●“空心化”仍是個大問題

  暮色四合,坐在��家村頭,記者和幾位年長的村民聊天。天空,一彎上弦月被點點繁星圍繞;不遠處的村舍中,燈光透過戶戶窗欞灑出束束柔波;眼前的池塘里,青蛙高一聲低一聲唱着小夜曲。

  鄉村的夜晚,總是那麼富有詩意。

  “青蛙叫,對你們城裡人來說,很愜意吧!我聽着,心裏空落落的。年輕人都在外面打工,村裡就剩下我們這些老年人嘍……”一定是猜出了此時我們的心境,一位老者有意無意給我們潑了一瓢涼水。

  聊起原因,陪我們來的一位村幹部解釋:“溧陽電梯業發達,前些年,村裡那些頭腦活絡的年輕人四處闖蕩裝電梯,有的攢夠了家底,當上了老闆。於是,更多的年輕人前去投奔。這些年,我們也一直想辦法吸引他們回來創業,可是……”

  類似的問題,下吳村同樣存在。

  下吳村一位幹部告訴記者,村裡半數以上青壯年勞動力都在宣城市區或是“蘇錫常”一帶務工。現在集體想做些事兒,確實缺人手……

  記者在和郎溪、溧陽的農業專家們座談時,大家表達了同樣的擔憂:農村“空心化”早已不是個新問題。隨着常住人口減少,公共服務萎縮,這種現象還在不斷加劇。

  有專家將目前農村“空心化”造成的困境總結為“三資外流”和“五人增多”。“三資外流”即資產、資源、資本外流;“五人增多”即老人、小人、窮人、懶人、病人增多。“如果任由鄉村資源單向流向城市,農村就會長期處於貧血、失血狀態。如果村裡只剩下‘三八六一九九部隊’(農村留守的婦女、兒童、老人),鄉村振興就會打折扣!”

  “如何吸引鄉村勞動力迴流?”

  座談中,“山兩邊”的青年給出了一個共同的答案:“首先得讓我們有事做、有錢賺!”

  溧陽市農業農村局局長孫斌說:這些年,各地都在想方設法搭建平台,“引鳳歸巢”。但是,總體來看,給年輕人施展才幹的天地,還是狹窄了一點。如果“還巢”之後無枝可棲,鳳凰早晚還得飛走。

  郎溪縣農業農村局局長吳曉對這一觀點予以補充:“引鳳歸巢”,沒有產業不行,但只有產業,恐怕還不夠――必須要有與產業相適應的現代生活條件。這些年,農村的基礎設施有了很大改進,但是,與城裡比,公共服務還差很遠。電影院、圖書館、網吧、球場、咖啡館,是現代城市年輕人的生活“標配”,可大部分鄉村還沒有。買瓶礦泉水,也得走大半天,這哪兒行呢!

  如何解決這個問題?

  宣城市委常委、宣傳部長郭金友試着開出自己的藥方:政府可以先精準解決一批投資額不大的生活設施。譬如,電商提貨點、充電樁、小型體育場等,再通過適量補貼的形式引導社會資本承建一些小型工程項目。同時,增加流動電影院、流動圖書館、流動音樂廳、流動醫院等各種靈活供給手段。

  郭金友的結論是:“解決農村‘空心化’問題,必須要讓村裡的產業吸引人、生活滿足人、環境留住人!而想‘留住人’,政府既不能放手不管,也不能大包大攬,多管齊下,才能大見成效。”

  ●培育“新農人”迫在眉睫

  在調研中,有不少村民問我們:“你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,能不能告訴我們種什麼最賺錢?”

  之所以提出這樣的問題,是因為大家都被遭遇的一次又一次“爛市”嚇怕了。

  ��家村的羅氏沼蝦曾是一家獨大,但後來,附近許多村子都照着養,市場就那麼大,結果可想而知――最慘的年份,活蹦亂跳的鮮蝦連三分之一都賣不出去;下吳村一度將本村主業定為“蠶品”,但大傢伙一哄而上,隨着一筐又一筐白花花的蠶繭湧入市場,蠶市愣是像黃瓜棚抽掉了蘆稈――眼看着往下塌。

  在��家村一塊苗木地里,一位村民正對着滿園的苗木發愁。他告訴記者:“前幾年,見種香樟的發了財,一棵樹能賣到上萬塊,這不,我自己也種了一園子的香樟。可現在,城裡綠化改了樹種,香樟樹跌到幾百塊都沒人要。”

  在調研中,記者了解到,為解決農產品“爛市”問題,“山兩邊”都使盡了渾身解數,想方設法打通“產、供、銷”各個環節。譬如,引進優質品種,引導種植特色農產品,建立專業合作社,打造供銷網絡,舉辦各種展銷會……

  但就客觀效果看,問題並沒有從根本上得到解決。一位幹部坦言:“市場需求,波譎雲詭。完全解決‘爛市’,難吶!政府既無法在價格上為农民‘兜底’,也不能在經營上越俎代庖。农民呢,一直在‘貴了,一哄而上種;賤了,一擁而上砍’的怪圈裡徘徊、徘徊、徘徊……”

  “這個頑瘴痼疾難道就沒辦法解決了嗎?”記者替农民着急。

  常州市農業農村局局長李曇雲說:“市易時易,種植亦易。而要‘易’,就需要不斷更新觀念,需要高素質的人。因此,當務之急是要培養更多懂技術、愛農業、會管理的新型職業农民,讓农民成為具有專業技能的‘綠領’。培養‘新農人’迫在眉睫!”

  ��家村的吳士明對這個觀點翹了大拇哥。他清楚記得,從養蠶、種板栗到養青蝦、種茶恭弘=叶 恭弘,��家村每一次“人無我有,人有我轉”的跨越,背後都是農技員起到了關鍵作用。

  “村裡有個‘新農人’,勝過一個活財神。”調研中,無論��家村還是下吳村,都有這樣的共識。

  下吳村的吳定義講述了自己對“新農人”的理解:操作新農機需要“新農人”,掌握新農藝需要“新農人”,整合產業模式需要“新農人”,擴大規模經營也需要“新農人”,規範領辦合作社還是離不開“新農人”……靠舊式农民實現鄉村振興,是不現實的。

  “‘新農人’,不局限在懂農業技術這一個層面上。還應該懂得經營管理――這一點,難度並不比掌握農業技術低。鄉村產業要有大發展,這一關,早晚都要過!只有過了這一關,農村的發展,才算邁上了新台階。”郎溪縣農技服務中心主任汪浩說。

  ●規模經營貴在適度

  農村改革發展至今天,已邁入了新的階段。鄉村振興時代,需要怎樣的農業組織方式?

  調研中,我們了解到:隨着農業生產方式的改變,無論��家村還是下吳村都意識到,過去分散、粗放的經營方式,已難以適應現代農業發展的要求,規模經營勢在必行。為此,兩村正在加大力度推行土地流轉機制,把農田集中起來,實行連片開發。

  那麼,集中到什麼程度為宜?

  對這個問題,在座談會上,兩位基層幹部的觀點出現了分歧:

  一位年輕的副鄉長說:“農業,有規模才有效益。規模宜大不宜小。只有盡可能把田集中在種植大戶手裡,採用先進的机械耕作,效益才能大大提高。”

  另一位農業農村局的調研員則表達了擔憂:“規模也不是越大越好。畢竟,我們的机械化水平還不像發達國家那麼高。土地太多,未必‘吃’得下。‘吃’不下,一旦碰上極端天氣,就會出現莊稼來不及收爛在地里這種情況。再說,我們的就業崗位也還有限,沒了田,那麼多农民干什麼?”

  一位種茶大戶也有這種擔憂:“我自己的茶園,農忙的時候要招幾十號人來採茶,村裡的勞力不夠用,只得從外地招工。但過了採茶季,大傢伙兒又閑着沒事可干。”

  還有一位村民私下向記者抱怨:“真後悔把土地流轉出去,大戶們嘩嘩數鈔票,我們只能拿那點可憐的流轉費。圖個啥?”

  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縣幹部想得更深遠:這些年,國內外經濟發展不穩定因素增多。一旦碰到像2008年那樣的全球性金融危機、或是前幾年那樣的新冠疫情,企業經營遇到困難不得不減人,农民在外無工可打,回來又無地可種,就會對社會穩定造成影響。

  溧陽市農業農村局局長孫斌認為:“土地流轉,貴在‘適度’。流轉規模要與農村勞動力轉移情況、技術能力和社會化服務水平相適應,不追求一個模式、一個標準。應依據不同的農業資源稟賦,採取不同的措施。譬如,引導發展土地入股、土地託管、統一服務等多種形式,提高集約化水平。同時還要處理好大戶與村民之間的利益分配問題,絕不能‘富了老闆、丟了老鄉’。”

  ●幸福感,要從多維度衡量

  調研中,“山兩邊”不論幹部還是村民,都有一個共識:日子過得好不好,不能光看賺了多少鈔票,還要看居住環境美不美、社會秩序是否井然、鄉風民俗是否淳樸、幹部作風是否清正、鄰里關係是否和諧、精神生活是否富有……

  其實,兩地都吃過一味追求GDP的虧。當年,開礦山、養青蝦,曾讓青山遍布“癩痢”、溪水污濁不堪。因為污染,讓常來買茶的老主顧打起了退堂鼓,讓一些村民得了肺矽病、膽結石……

  痛定思痛,��家村下定決心改造人居環境,轉型山水旅遊。下吳村也定下一條鐵律:不招污染企業,不上有害項目!

  我們做了一個田野調查:“你認為的好日子是什麼樣的?”“山兩邊”村民的答案中,前5位高頻詞是:生活富足、環境優美、舒適宜居、和諧融洽、精神愉快。

  郎溪縣委書記嵇文認為:“必須走出經濟數據決定一切的誤區。鄉村振興的落腳點是什麼?由里往外美,讓老百姓有實實在在的幸福感!富口袋,還要富環境、富鄉風、富精神、富心靈……‘曖曖遠人村,依依墟里煙。狗吠深巷中,雞鳴桑樹顛’,這種黃髮垂髫怡然樂、寧靜和諧鄉味濃的詩意圖景,又何嘗不是我們農村工作的追求?”

  涵育鄉風,打造精神家園,“山兩邊”均做了很多工作,但他們認為,還有更多的工作等着他們。

  溧陽市文明辦主任陳家敬總結了目前鄉風文明建設的幾個瓶頸:活動“有”而不“活”;基層“進”而不“深”;服務“送”而不“需”……

  “鄉村振興,既要塑形,也要鑄魂。文化氛圍的形成,個體素養的提升,是個長期的、系統的‘浸潤’過程。要做好這個系統工程,不僅要以政府為主導,還要運用各種輔助方式。譬如:吸納社會資金向農村文化產業投資、建立城市對農村的文化援助機制、鼓勵农民自建文化設施等等。農村文化建設,是一種基於對農村和农民的理解、尊重之上的引領。既要‘送文化’也要‘種文化’。只有在潛移默化的熏陶中,农民的思想境界才能一步步高尚起來。”常州市委常委、宣傳部長陳志良這樣認為。

  郎溪縣委常委、宣傳部長楊娟也有着自己的理解:“文化是感情的紐帶,鄉風文明做好了,村民就會更加眷戀腳下這塊大地。豐富农民的文化生活,不僅提升其生活質量,也開闊其眼界,提振其精氣神,增強其幸福感――這是振興鄉村的動力源。有了這個動力源,他們就會撲下身子為改造這塊鄉土釋放出更多潛能。”

  ●鄉村治理最怕“一刀切”

  “想的是提高收入,怕的是攤派任務,盼的是自己做主,要的是精準服務!”在和村民座談中,有人對鄉村治理提出了這樣的期盼。

  在座談中,村民普遍反映,當前,國家的宏觀政策和指導方向很得民心,大家都很贊成。但對某些政策“落地”精準度,仍“心裏沒底”,特別是對有些地方在基層治理過程中存在的“一刀切”現象,尤為反感。

  一位在上海闖蕩多年,剛剛回鄉創業的农民說:“確保十八億畝耕地的重要性,誰都明白!但是各地的情況不一樣,絕對不能一刀切!聽說,有些地方強令農戶把種茶的坡地改種糧食。更有過分的,在綠化帶里種莊稼……這種事兒,國家得管一管呀!”

  對農村基層管理,哪些該管哪些不該管,不少村民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:

  “聽說,有些地方連怎樣種莊稼、怎樣收割都要管。甚至农民自家殺頭豬,也要一級一級‘跑證明’,這樣弄下去,农民哪還有經營自主權?”

  有的农民對禁燒秸稈表示不解:“燒秸稈,真會污染環境嗎?祖祖輩輩挖土刨梢,只知道燒秸稈可以肥田、可以殺蟲害。不讓焚燒,不是加重了病蟲害嗎?”

  也有农民支持禁燒:“燒秸稈,對環境的污染可不敢小看。聽說連農業很發達的國家都不提倡燒呢。人家鼓勵农民通過秸稈堆肥還田開展資源循環利用。”

  還有农民取了一个中間態度:“秸稈焚燒既不能‘一禁了之’,也不能‘一放了之’,應該‘禁疏結合’。‘深處種菱淺種稻,不深不淺種荷花’,凡事都應該因地制宜嘛。”

  走進群眾中,這些意見令我們深思……

  下吳村、��家村,只是中國廣袤大地上的兩個普通村落。兩個村落髮生的故事,算不上驚天動地。但是,一定會鐫刻在中國山鄉巨變的史冊中!

  就歷史長河來看,幾十年,只是短暫的一瞬。但是,我們追蹤的這幾十年,絕不會像流星一樣倏然而逝。它會在中國農村改革發展史上,如鐵划銀鈎般留下濃重一痕!

  故事還在繼續。

  章節該如何豐富?

  史冊又該怎樣續寫?

  你我都在期待着……

  調研組成員:王慧敏 邢宇皓 盧澤華 常河 蘇雁

  (原載7月24日《光明日報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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